对于一个往日雨水并不多的城池而言,未有丝毫准备的暴雨倒了芭蕉,歪了篱墙,漏了屋顶,湿了不及运送的货物,总是令人着恼。
梧桐落这片街巷,按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有种了很多梧桐树的破落户居住地。
在长陵,破落户是小摊小贩、走方郎中、没有自己田宅的租户帮佣乃至闲人的统称,这样等人的聚居地,环境比起普通的街巷自然更让人难以生起清雅的感觉。
除了被风雨卷下的落叶之外,街面并不平整的青石路面的水洼里,还漂浮着一些混杂着菜叶和鸡粪的泡沫。
脚面已经全部湿透,身上糊满泥灰的丁宁似乎也有些着急,但是手里的千工黄油布伞比起市面上一般的雨伞要好得多,也同样沉重得多。这对他形成了不小的负担,他时不时的要换打伞和提油瓶的手,又要防止伞被风雨吹到一边,所以脚步便怎么都快不起来。
前方的临街铺子全部隐藏在暴雨和梧桐树的晦暗阴影里,只能模糊看到有一面无字的青色酒旗在里面无助的飘动。
青色酒旗的下方是一个小酒铺,布局摆设和寻常的自酿小酒铺也没有任何的差别,当街的厅堂里摆了几张粗陋的方桌,柜台上除了酒罐之外,就是放置着花生、腌菜等下酒小菜的粗瓷缸,内里一进则是酒家用于酿酒的地方和自住的屋所。
走到酒铺的雨檐下,丁宁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收了沉重的雨伞,甩了甩已经有些发酸的双臂,在门坎上随便刮了刮鞋底和鞋帮上的污泥,便走了进去。
酒铺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酒客。
倒不是平日的生意就清冷,光是看看被衣袖磨得圆润发亮的桌角椅角,就知道这些桌椅平时一日里要被人摩挲多少遍。
只是有钱有雅致的酒客在这种天气里未必有出行的心情,而那些不需要雅致的酒客,此刻却或许在突如其来的暴雨里忙着应付他们漏雨的屋面。
“你就不能在外面石阶上蹭掉鞋泥,非要蹭在门坎上?”一声明显不悦的女子喝斥从内院响起,像一阵清冷的秋风,卷过空空荡荡的桌椅。
丁宁满不在乎的一笑,“反正你也不想好好做生意,就连原本十几道基本的酿酒工序,你都会随便减去几道,还怕门坎上多点泥?”
院内沉默了数秒的时间,接着有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和内院相隔的布帘被人掀开。
“若早知在这种地方开酒铺都有那么多闲人来,我绝不会听你的主意。”掀开布帘的女子冷冷的声音里蕴含着浓浓的怒意:“更何况门口有没有污泥,这事关个人的感受,和生意无关。”
丁宁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有关个人感受的部分,我可以道歉,但生意太好,闲人太多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长得太美。况且开酒铺总比你一开始想要栖身花街柳巷打听消息要稳妥一些。你什么时候听说过生活还过得去的良家女子想主动投身花楼的?要么是天生的淫妇荡娃,但淫妇荡娃又卖艺不卖身,这样的不寻常…你当监天司和神都监的人都是傻子么?”
女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丁宁说得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包括那句她长得太美。
绝大多数女子的美丽来自妆容和风韵,她们身上大多有特别美丽的部分,或者有独特的气质,甚至有些女子的五官单独分开来看并不好看,但凑在一起,却是给人分外赏心悦目的感觉。
但此刻安静站在清冷酒铺里的这名女子,却是无一处不美。
她的五官容貌,身姿仪态,无论是单独看某一部分,还是看全部,都是极美的。
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太小,但更要命的是正好处于青涩和成熟之间,这便是两种风韵皆存,哪怕是她此刻眼中隐含怒意,神情有些过分冰冷,只是身穿最普通的素色麻衣,给人的感觉,都是太美。
那件普通的麻衣穿在她的身上,都像是世间最清丽,又最贵重的衣衫。
但凡看见这个女子的人,就都会相信,书本上记载的那种倾国倾城,满城粉黛无颜色的容颜是存在的。
她就那样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穿着最普通平凡的衣物,但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似乎在发着光,都能够挑动让人心猿意马的琴弦。
她的容颜很不寻常,她和丁宁的对话也很不寻常。
因为神都监的备卷上,她的姓名是叫长孙浅雪,她的身份是丁宁的小姨,然而没有任何一个小姨会和相依为命的外甥,会有这样争锋相对的气氛。
酒铺里一时宁静,显得清冷。
丁宁的脸色渐肃,他开始回想起那五名围着赵斩小院的监天司供奉,想到一瞬间化为无数碎片的小院,他清亮的眼睛里,开始弥漫起很多复杂的意味。
“赵斩死了,夜策冷回来了。”他轻声的说了一句。
长时间的安静,无一处不美的女子微微蹙眉,冷漠的问道:“夜策冷一个人出的手?”
丁宁猜出了女子的心思,认真道:“是她一个人,只是监天司的五名供奉在场组成的阵势让赵斩的元气往天空倾泄了不少,而且夜策冷还受了伤。”
“她受了伤?”长孙浅雪眉头微蹙。
“看不出受伤轻重,但绝对是受了伤。”丁宁看着她的双眸,说道:“夜策冷出身于天一剑阁,主修离水神诀,在这样的暴雨天气里,她比平时要强得多,所以虽然她单独击杀了赵斩,但既然是受了伤,那只能说明她的修为其实和赵斩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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