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山西边不过三十余里处，垂阔的平野上立着一座土城，便是阳河城了。
一清听师父讲过，青牛观祖师青牛道人故居就是在此。只是五百年前阳河城还是彭阳县城之野的小村，太祖鼎定天下后，为表对青牛道人的敬重，城于阳河，与彭阳县城共治彭阳，开了一县两城的先河。
这不过是他下山第二日。本来按驴爷的脚程昨天晚上就该到了，只是他走到半程听见路旁树林中蝉鸣阵阵，想到青玄师叔曾经和他说过城里人吃蝉的三十六法，按不住心中瘙痒，一头扎进林子里捉蝉去了。结果忙活了大半天是一只都没抓着，只好就着清溪水把带下山的干粮吃了。
到现在他也没想通，怎么只听见知了嚖嚖叫唤，却连它们的影子都找不着？
小道士也是豁达，想不通，就不想了。只是昨夜睡在石头上硌的背疼，早上起来还沾了一身露水。
这阳河城也因为青牛道人的缘故，城中既无佛寺，也无道观，只有一座修的形制与彭阳县城太祖庙差不多的紫虚元光真君庙，里面供着青牛道人与其他青牛观羽化的道长，便是叫它青牛祖祠也说得过去。那真君庙中常住着朝廷派来的仙官，平日里除了打理庙中供奉，也时常替城中百姓看相写符，在街坊中口碑倒是极好。
一清下山游历，虽说大多按自己心意来，但也有瞿阳道人特别嘱咐他要去的地方。这青牛祖祠便是一处。
他此时便是在这紫虚元光真君庙的客堂中稍坐。
“唉。”一清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客堂设在东边厢房，挨着中院，一条三人宽的抄手游廊环绕其外。不大的院子里摆了一张石桌，铺的是常见的灰石板砖，西南角种着一丛毛竹。北边的正厅是五开间的大阁，里边黑黢黢地看不真切，只闻见有淡淡竹香味穿过雨帘远远传来，想来是供着青牛观前辈们的祖祠。
西边厢房是仙官的静修室，此时正有一位道长在闭关。
庭院中雨色重重，疾风骤雨中，芭蕉点头、修竹摇曳。豆大的雨珠从云上跳将下来，一忽儿打在屋瓦砖石上，如倾如注，如瀑如幕。殿外檐口雨水遽下，串串水线犹如珠帘，直落到沟水槽中。不时，后院内便积了一指深的水。
“好一场大雨！”门外忽然一声喟叹。
一名中年道士走进屋内，笑道：“多亏这场急雨，百姓已经散去了。你可好生安歇着，待雨停了再走。”
一清摸了摸自己的寸头，郁闷道：“晚辈现在只恨没听师父教诲，不想竟真被人认作和尚。”
原来一清这日到得阳河城，却因为这一层浮青的寸头与他这身道袍格格不入，被值戍的士兵误认为是假扮道士的和尚，二话不说便把他拿下，径直就送往真君庙中。这阳河城内又因为真君庙的关系，对和尚不大待见，更别说是假扮道士的和尚，待他被押送至庙门口，身后已经乌泱泱得跟着三五百号看热闹的闲人。
好在庙中仙官广明子不为官差说辞所动，验了一清正身后，便打发那士兵回去。正在此时天空一道惊雷，接着便是一场暴雨，把香客与围观百姓都给驱散了。
那中年道士便是广明子了。此时听了一清的话，不由宛然：“瞿阳也是坏心，明知会有这一遭，偏不叫你备好道冠，恐怕是故意要你吃这苦头。”
一清吐了吐舌头，听出广明子话中颇为亲切，讶然道：“前辈认识我师父？”
广明子捋了捋胡须，笑道：“我与他原是故交，不过自打他接了观主之位后，算来也已经三十年未见了。罢了罢了，此话不提，你是下山游历来了吧？”
“是。”一清点点头。
“你师父是不是没告诉你为什么要来真君庙？”广明子问道。
“师父只说让我看着办，”一清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所以我才想来问问道长，当年我师姐下山时是怎么做的。”
“哈哈哈，你师父说话就这样，总说半截，让人摸不着头脑，”广明子无奈笑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总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广明子又问了问瞿阳道人近况，不过问的都是些修行中事，一清也糊里糊涂地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又对他师父年轻时的事迹备感兴趣，但总被广明子轻巧地支开话题。两相问答之下，竟都是白费了一番口舌。
屋外雨势甚急，不见缓和。广明子突然问道：“一清师侄，你可曾学过手谈？”
一清一愣，道：“略会一点。”
“那正好，”广明子拍拍手，吩咐下人端上棋盘，“闲来无事，这雨也不见停，不如陪贫道对弈一局，待放晴再走，如何？”
“好，听前辈的安排。”一清讷讷道。
像手谈、算卦、画符这些杂学，瞿阳道人并没去教他，但对他偷学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一清毕竟年少，广明子虽然也不过平日里用来消遣，于此道上也研究了数十年，两相对比之下，这棋局就略显乏味，倒是一清被逼的左支右绌也不见愁容，一幅乐在其中的样子。
等到一局收盘，雨势渐小，只落些毛毛细雨，天色却暗下来了。
广明子收了棋局，问道：“师侄可曾投宿？”
“还未，”一清眼巴巴地望着棋盘，讪讪道，“今日一入城就直奔着真君庙来了，未曾去过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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